父亲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笼火喝茶。

　　公鸡试探性地发出几声鸣叫，大黑猫睡得正香，父亲就已经盘腿坐在炕沿边上，喝起了茶。一笼火、一个小瓦罐、一只茶盅子，就是父亲喝茶的全部家当。

　　每次喝茶，父亲都会将火钳子平放在炉边，不多不少烤两颗红枣，枣皮被烤得焦黄，散发出清香，这样煮出来的茶才更入味。万家灯火阑珊，炉中的火苗在小屋一闪一闪地跳动，偶尔几声狗吠，烟火的味道早已弥漫在房前屋后。

茶，只有慢慢煮，喝起来才过瘾。

　　一切准备妥当，父亲从衣兜里拿出装旱烟的小瓶子，不紧不慢地卷上一棒旱烟，从炉中取根火柴点燃，深深吸一口，吐出一个大烟圈儿。炉里的火慢了，他就撅起屁股扑哧扑哧吹几下，每一次都会被柴灰呛得咳嗽好一会儿。我怀疑，父亲的咳嗽病就是这样造成的。

　　炉火照亮了黑夜。当瓦罐里的水快要开的时候，撮一撮茶叶放入，不一会儿，蜷缩的茶叶就伸着懒腰舒展开来，瞬间在翻滚的水中获得新生，像浮萍一样沉浮，和麻麻亮的天一样，让人瞬间就安静了许多，这是只有在茶中才能找到的禅境。

　　在物质生活不太富裕的年代，劣质茶叶很苦，但特别有劲，喝了神清气爽。父亲端起茶盅子，咬一口干馍，喝一口酽茶，很是享受，真有“如兰在舌，沁人心脾，芬芳甘冽，清香怡人”的感觉。

　　农忙的时候，要是能喝上一杯茶，那相当“攒劲”。夏天天热，父亲有一个大瓶子专门用来装茶，干活累了，就拿出来咕嘟咕嘟痛快地喝上几口，能明显感觉到，凉茶缓缓下肚，父亲那沉淀在岁月里的疲惫便遁之远去。

　　没有苦涩作为底蕴，哪里会有后来的甘甜？

　　喝茶喝的是对生活的态度。在家乡，一年四季都有喝茶的习惯，尤其是在冬天农闲的时候，家里来客人，父亲总会先煮上一杯茶。四五个人围着一个火炉，话题散乱却聊得起劲，浓酽的茶香弥漫小屋，一直到夜深人静才各回各家，这是最为温馨的时刻。用心品味生命的醇香，浅浅一杯茶，放进去的是岁月，熬出来的却是生活。

　　茶是大自然赋予人类的恩赐，吸收天地精华，内敛平和、张弛有度，蕴含追求宁静、返璞归真的神韵，孕育在五千年的茶文化当中，与中华民族传统的人文精神和民族精神紧密相连、一脉相承，也是我们在时间的荒原中追求平静的精神寄托。

　　人在草木间。当岁月渐渐老去，我还在深情品味生活的滋味、追求生命的完整和超然的时候，茶却早已成为父亲生命的一部分，甚至超越了生命本身。

　　父亲如茶，含蓄悠长。在忙碌的生活中找个时间，泡上一杯清茶，与父亲唠家常，就是最好的报答。